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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拜访Generali,我都不会来到特里雅斯特。期初我会觉得这是一块意大利西北边陲的无名小城,面朝大海,对面就是斯洛文尼亚,吹着“波拉风”,一片荒蛮。然而,三天的亲密接触,却让我喜欢上这座小城,因为在意大利,乃至北部,她不太像意大利。意大利给我的感受是懒散、啰嗦甚至是邋遢的,意大利北部的繁荣有两个阶段,一个是罗马帝国时期,另一个便是11-14世纪。发现新大陆之前,北意,尤其是威尼斯是东西方贸易的重要枢纽。威尼斯给人的感受并不像电影《致命伴侣(The Tourist)》里描绘的那般写意,随着贸易的衰落,她只是个花瓶,就像片子里的安吉丽娜·朱莉,美得生硬,在乔尼·德普的世界里游荡。维罗纳的城墙一看便知这里的历史和繁荣,这是意大利通往德国的交通要道,周围城市如博洛尼亚等是兰博基尼等跑车的产地,高铁客车轮对也出产于此。看着那古老花岗石和混凝土筑成的竞技场(Arena),她像一个藏在深闺的少女,逐步露出芳容。而米兰是最让人大跌眼镜的城市,交通拥挤,失业者者四处游荡,丝毫看不出这里是米开朗基罗画《最后的晚餐》的地方,更无法与时尚之都联系起来。2015年世博会将在米兰开展,意大利投入100亿欧元大拆大建,颇有中国的架势。意大利工薪阶层收入并不高,2000欧元左右,幸好医疗和交易大多免费,才使得他们生活无忧。我算不出意大利1万亿欧元的GDP怎么来的,她还背着1.8万亿欧元的债务,不过至少最近五年意大利的房价几乎翻番,奢侈品价格水涨船高,正是这些可以名义计算的产出品不断提价才让其经济得以维系。否则,一星期只工作不到五天,油价1.35美元一升,周末门店全部关闭,97%的企业是30人以下的小个体户的国家怎么会是G7的成员?

特里雅斯特和意大利仅有一条不到一英里宽的狭长土地相连,其他部分则全被斯洛文尼亚包围着。在历史长河里,特里雅斯特曾经悄无声息,因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而繁荣,拿破仑战争期间曾被短暂占领并划归卢布尔雅那(今,斯洛文尼亚首都),一战结束后被南斯拉夫占领,二战后被南斯拉夫和盟军托管,直到1975年才确定自己的身世。晴朗之际,在高速公路口(通往乌迪内和威尼斯)的山坡上可以看到阿尔卑斯山脉皑皑的雪山,特里雅斯特就像一座孤岛,与欧洲大陆隔绝。她十二世纪就实现了自治,途中数次因战争失去自由。她具有较强的独立意识和锐意创新的精神,同时她拥有自己的语言,虽然是威尼斯方言的变体,但作为种族的大熔炉,它还吸纳了许多其他语种的方言俚语,在这里很多人不承认自己是意大利人,反而说自己是德国血统,当然也少不了斯拉夫印记,运河边的塞尔维亚San Spiridione东正教堂鉴证了她短暂的混乱年代,铁托对其的占领在铁幕下让她陷入黯淡。

特里雅斯特,她的历史鉴证了意大利的兴衰,历史上她更是一个“飞地”的概念。当我漫步在小城街头,不经意间便进入到由政治和文艺为平面,时间为数轴的矩阵中。

从San Giusto城堡是市区的制高点,这是一座14世纪的屯兵站,中世纪风格与东罗马帝国时期的廊柱相间交错。从瞭望塔看去,特里雅斯特是被山峦包围的半岛,山下的主流是红瓦白墙的意大利建筑。自前177年,罗马共和国控制了该市起便是一个繁荣的港都。前51年,恺撒使特里雅斯特获得了殖民地地位。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以后,特里雅斯特仍然是拜占庭帝国的军事前哨。788年,它成为法兰克王国的一部分,由一名主教管理,这种主教统治一直延续到12世纪,后期发展成一个自由公社。直到17世纪,市民保持一定程度的自治权。山坡下的罗马半圆剧场昭示着这里最早的统治者是罗马人,如今它正被修葺成一个博物馆。这些景象纵惯了从古罗马到中世纪,一座山坡代表了她的前生。

 

 

 

 

 

 

 

 

 

 

 

 

 

特里雅斯特另一亮色建筑便是星星点点的“美泉宫黄”,它代表了这座城市的黄金年代。十四世纪末,特里雅斯特被赠与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三世,她正式成为奥匈帝国唯一的出海口。1719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六世给予其自由港的特权,这一地位一直保持到1891年7月1日。在查理六世的继任者玛丽亚·特蕾西亚和约瑟夫二世统治之下,特里雅斯特进入了它最为繁荣的一段时期。拿破仑战争并没有掩盖她的荣耀,她成为奥地利海滨地区的首府, 1919这里诞生了意大利第一家邮轮公司Lloyd Triestino,如今他被台湾长荣收购。

在四百年不到的时间里,特里雅斯特的人口从7000人发展到22万。城市边缘的Mira Mare(观海)城堡便是这一时期不朽的传奇,城堡的规划由维也纳建筑师Carl Junker于1856至1860年间完成,它位于市中心以北四公里,背山望海,胴体由白色大理石装饰,依山而建一座植被茂密的大花园,栈桥装点着狮身人面像。该城堡是哈布斯堡王朝马克西尼连(Ferdinand Maximilian Joseph,1832-1867)大公在意大利脱奥独立后为和妻子比利时公主夏洛特安居兴建的,这位马克西米连论辈分是茜茜公主的小叔,因为他正是茜茜的丈夫奥地利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的弟弟,苏菲太后的儿子。后来成为历史的受难者,被拿破仑三世背弃,而遭本内托·霍莱兹处决,史称马克西米连一世。

 

 

 

 

 

 

 

 

 

 

 

 

 

城堡的房间以航海为主题,书房便以Sala Novara战舰命名,保存有大约7000册书籍,分类为文学、教育学、植物学、史学、艺术、地理等。各角作为装饰的是著名文人的大理石胸像:荷马、但丁、莎士比亚、歌德。会客厅最为华丽,有拿破仑三世赠与的金色大床,围着气宇轩昂的大红帐幔,四周悬挂着当时欧洲政坛呼风唤雨之人物的大幅画像。

但是城堡的主人的政治生涯十分凄惨,墨西哥的共和主义者所要消灭的无非是君主制复辟的象征,而马克西米连作为拿破仑三世手中的棋子,成为共和的敌人而被推向灭亡。和很多命运相似的贵族一样,这些高贵的人们不得不被扫下王座,被历史的车轮碾碎。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原谅大家,也请大家原谅我,我将为这个国家走向美好而倾撒鲜血,我将为墨西哥独立与自由的正义目的而死。愿我血为我的第二家国祛除厄运!墨西哥万岁!”

二战期间,除了皇帝会客室等,部分房间曾给二战意大利空军将领,奥斯塔的埃梅岱奥公爵(Amedeo d'Aosta)小住。这位军官的命运不比城堡主人好到哪去,战争期间被英军捕获,1942年病死在肯尼亚俘虏营中年仅44岁。战后,城堡作为盟军司令部,一直驻军到1954年,纪念碑上写到:“一支叫‘蓝色恶魔’的美国军队守卫者疆土,维护和平,将自由与民主还给意大利,促成特里雅斯特的回归。”

政治上,特里雅斯特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处于纷乱中,但另一方面,文化的融合却让她成为一个小型文化中心。特里雅斯特老人颇多,居民多为中产阶级,房价不算便宜,70平米的房子要卖到14万欧元。城市遍布小店、咖啡馆和歌剧院。托斯卡尼尼、尼基什和马勒都曾在此指挥过乐队演奏,不经意间在街道拐角就可以看到威尔第的铜像。来特里雅斯特之前,便听说这里与文学接下不解之缘。一位名叫亨利·贝尔的法国领事,他宣扬的政治自由主义思想与当地的独裁政府自然格格不入,在市郊刚安顿下来,捱过5个月后他离开了,刚回法国他就出版了小说《红与黑》,这个人笔名叫司汤达。

在20世纪初,特里雅斯特是一个繁忙的国际化大都市,经常有艺术家和哲学家光顾。同时,定居于此的斯拉夫人也多为知识分子,像作家弗拉基米尔·巴尔托尔、约西普·里比契奇和法学家鲍里斯·富尔兰以及建筑师维克托·苏尔契奇等。在20世纪20年代,城市是重要的视觉艺术流派先锋派作家运动的大本营,以未来派艺术家图利奥·克拉利和构成主义者阿夫古斯特·切尔尼戈伊为代表人物。同一时期,特里雅斯特稳固了它作为现代意大利文学中心之一的角色,诸如翁贝托·萨巴、比亚乔·马林、贾尼·斯图帕里奇和萨尔瓦托雷·萨塔这样的作家都在这座城市生活。知识分子们频繁的与圣马可咖啡馆(CaffèSan Marco)相联系,直到今天,这家咖啡馆仍然在营业。

我对在特里雅斯特停驻过的文人最感兴趣的还是詹姆斯·乔伊斯。1905年,23岁的他随同情人诺拉在特里雅斯特教英语,生活异常窘困,加上不久两人的儿子乔治出生,诺拉只好当起洗衣妇,乔伊斯也不得不四处借债。1906年乔伊斯在罗马的一家银行里找到份收入尚不错的差事,但身为作家的他在银行氛围里实在待不下去,于是不久就辞职回到的里雅斯特,依然教授英文维生。在乔伊斯的铜像下,写着这样一行字“我的灵魂永远留在特里雅斯特(la mia anima e a Trieste…)”,摘自1909年10月27日写给诺拉的信。可见,特里雅斯特的文学氛围还是令他在赚钱和文学气息中选择后者。1913年,他因《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而结识诗人埃兹拉·庞德,后者帮助他出版了《画像》和《尤利西斯》。一战爆发后乔伊斯在朋友协助下前往苏黎世,战后庞德将《尤利西斯》引荐到巴黎,而乔伊斯曾一度重返的里雅斯特,却发现熟悉的城市经历战乱面貌已改,变得粗陋不堪,于是移居巴黎,这一住就是二十年。而庞德却因纳粹倾向被审判,在高亮白炽灯下精神接近崩溃。

 

 

 

 

 

 

 

 

 

 

 

 

 

我住的Continentale酒店出门拐角处便是隐逸派诗人翁贝托·萨巴的铜像,他终生在故乡经营一家小书店,其余时间写诗。在萨巴眼中特里雅斯特有一种“毫不矫饰的魅力”:“我的城市哟,它在各方面/虽都洋溢着生命力/却有一个为我而设的/为我那沉思、羞怯的生命而设的角落。”的确,特里雅斯特的一切建筑都是原生态的,忙完工作就可以到统一广场的露天咖啡屋小憩,威尔第剧院就在总督府后面,中午可以去吃著名的墨鱼面,它用墨鱼的汁侵入面粉再制作,味道相当独特,晚上可以去Elefante Bianco(白象)吃鱼。我没找到圣马可咖啡,她如今不像统一广场周围的Romaquattro、La Tecia等门店显眼,因为今日特里雅斯特的生活核心是富足后的休闲,这座城市一百年前有两百多家公司,如今只剩两家,一家是Generali,另一家便是Illy咖啡。前者几乎占有了特里雅斯特绝大多数物业,是欧洲最大的保险集团,之所以排位蹿升,主要得益于公司保守的经营在金融风暴中得以幸免,反而排名提升;里卡多·意利(Riccardo Illy)曾荣任市长,在他的世界里空气中弥漫着的财富的气息,他的咖啡香飘全球。

特里雅斯特的前世是很多人生命中的驿站,无论对马克西米连,还是司汤达、乔伊斯等作家而言,这座身份暧昧的城市注定与漂泊相联,却因某种淡定和自由的气氛笼络了诸多理想主义者。无论罗马人、法兰克人还是斯拉夫人,给这座城市留下深刻记忆的还是意大利人和日耳曼人。她的今生,是意大利人本质的信条——剩着为王。他很淡定、从容,自然不做作,不管是中世纪的贵族还是如今的企业家金领,都怡然自得。而这座城市留下的两家企业更加说明,活得长久才是长赢之道。意大利人的圆滑很识时务人,早在意大利统一战争时,他们在解放北方同时把尼斯让给法国以求稳定的政局。参加两次世界大战,没有什么显赫战绩,却没有被当做战败国审判,甚至二战以胜者自居。给特里雅斯特留下烙印的不是国父委托里奥,而是盟军。统一广场前的塑像可以说明,盟军登陆和市民悠闲可以并行,她的命运多舛,她顺从着拥有自己的势力,她用自己的历史告诉你,她就是一块非意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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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再起

杉再起

78篇文章 7年前更新

80后,北人南下,曾经的文艺青年,职业投资人,倍霖山投资管理有限公司(Mont Pelerin Asset)创始人,名称取自朝圣山法语音译。8年证券研究投资经验,先后任职于泰信基金、上投摩根和国泰基金。2009年7月-2011年10月管理企业年金期间获得超越市场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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