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观影,《一步之遥》成为一部恶评如潮的争议电影,看中文名称几乎不明白什么和什么是一步之遥,也许策展人和杀人犯就是一步之遥,混混和大帅就是一步之遥,前清遗老和法租界买办就是一步之遥,new money和old money就是一步之遥……如果看英文名称,就明白了,就是《让子弹飞》的续篇,前情最后一个场景是去上海!理解《一步之遥》要从前篇城镇政治的隐喻和当下“打大老虎”的情景来看。武大帅可以理解为北洋军阀,也可以理解为《让子弹飞》里上过讲武堂的第一代,武七是个贪腐图权的二代,马走日虽图财好色但还有良知和尊严,项飞田是个他发小更是个政治打手,借着某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武六不问政治,算是纨绔子弟里尚抱有纯真的一位。武七要把贪污的军费洗白,找到了马走日,其实他早想好了事成之后灭口,只不过马走日人性的弱点还真帮了武七的忙,项飞田也借机飞黄腾达。其实每个人都在这个小争执模型框架里,包括见风使舵的艺人王天王、大帅的原配葺老师、项飞田和J姐都是围绕权贵阶层核心圈,自觉遵守维护“政治秩序”和“家长秩序”的,葺老师对武六的劝诫无非是让他晓得该如何顺势而为,而马走日是个自以为是的边缘人,被核心圈利用,最终要被清理。
表面看,姜文是借到翻拍《阎瑞生》想表达些什么,里面掺杂了太多荒诞的桥段,形式上就是MTV串烧,也充满姜文一贯的利比多成分。表达的方式有很多,《再见列宁》就是以温情的形式表达东德倒掉那一刻,老党员的悲凉。而前南鬼才导演库斯图里卡的多部影片则是用荒诞剧演绎极权政治对全民的洗脑。个人感觉姜文想拍出一部中国版的《地下》,但是境界远远没有达到,图有形式,欲言又止。
附上本人2005年写的《地下》影评,看看一个曾经的社会主义国家,经历了二战、内战和分裂,统治阶层是怎么将民众始终蒙在一个时间里长达60年的地下世界!
荒诞过后是震撼
——对前南题材影片的解读
民族和国家经历的波折和苦难会成为艺术发挥的空间与寄托,法国大革命中人性道德与革命理想碰撞出雨果的《九三年》,列宁斯大林时期的“共产党领导层专政”与秘密警察组织“契卡”的暗杀行动成就了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集权者总是排挤甚至迫害与自己持不同政见的一切反对者和潜在威胁,对大动荡中造就的艺术家思想家同样不放过,幸好俄罗斯有着敬重知识分子的传统,他们虽被流放或被迫流亡,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允许陀斯妥耶夫斯基从西伯利亚遣返,叶利钦让索尔仁尼琴重返莫斯科。人们总在反问中国的苦难为何没有产生震撼的作品,前不久姜文的《鬼子来了》触动了人们业已麻木的神经,感觉中国电影出了条男子汉。如果我们把目光投向灾难深重的巴尔干半岛前南地区,会发现他们反思的勇气令我们难以望其项背。
南斯拉夫也是个饱经沧桑的国家。古罗马时代斯拉夫人多是奴隶,罗马人便用slav这个在斯拉夫语中为“人”的词指代这些奴隶,中世纪它处于欧洲霍亨索伦、哈布斯堡、罗曼诺夫三大王朝及奥斯曼帝国的大国夹缝里,她是一战的导火线,又在二战中把墨索里尼拖进泥潭,耽误了希特勒的“巴巴罗莎计划”,铁托在苏联帮助下建立了社会主义的南斯拉夫,又因走自己的发展道路被排除在社会主义阵营之外,冷战期间被在那铁幕切下,随着铁托被克格勃暗杀,他制下的危机开始爆发,历经内战,曾经繁荣的国家民生凋敝,成为大国战略利益的牺牲品和美国推销价值观的祭物,以至到现在尴尬的叫做“塞尔维亚和黑山”的地步。
艺术家以自己的视角审视这个曾经在世界上有一席之地的国家所经历的变迁,《地下》、《无主之地》和《尤里西斯的凝视》便是其中的杰作,而《地下》最具震撼力。导演库斯图里察此前就以经以一部反讽集权统治的《爸爸出差了》声明大噪。这位流浪者以自我的历史观点和荒诞的手法反映了从二战德国入侵南斯拉夫到内战解体60多年的历史,在这部长达2小时48分的诗史中,在每个荒诞场景情节背后,都让我们领尝最后的辛酸与悲壮。
故事的主人公有三个:马可,一个永不知疲倦的投机分子,狡猾而愤世嫉俗;库多(黑仔),一个朴实、头脑简单的鲁莽人;纳塔莉亚,一个活泼开朗,圆滑地在各种势力间寻求庇护的机会主义者。1941年4月6日德国开始轰炸贝尔格莱德,战火打破了宁静祥和的生活,纳塔莉亚周旋在马可和库多之间。德军占领下,大伙为各自生计奔波违背自己的信念伸出右手行纳粹礼,风情万种的纳塔莉亚博得占领军头目佛朗斯的欢心,在马可和库多之间又不失体面。马可把大伙送到自己预先设计好的地下室里避难,上面就是他的寓所,下面就是个地下工厂,生产枪支弹药甚至坦克,脚踏车发电机和抽水淋浴器,甚至还有升降旋转舞台……荒诞的故事由此开始。他们与反法西斯抵抗组织一起策划一系列袭击活动,打着解放运动的旗号干的却是抢劫的勾当。马克和库多在剧院策划绑架将纳塔莉亚夺了回来,却在一艘船上狂欢时被德军围困。纳塔莉亚见势不妙投入佛朗斯的怀抱,库多落水被俘。马可和纳塔莉亚设计将其营救,对外(地上)却声称他壮烈牺牲。而后,这个地下社会开始了战时的运作。
二战结束,马可步步高升,逐渐成为铁托的左膀右臂。纳塔莉亚也因此光彩照人,他俩用简陋设备制造战争仍在继续的假象,让地下的伙伴们一如既往地制造武器,通过黑市网络转卖世界各地。地下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时钟被拨快了,六小时便是一天。与此同时,马可为库多塑像,并拍一部以他们伙伴几个经历为蓝本的电影《春骑白马来》,演员与人物原型是如出一辙的想象,拍摄过程也是可笑的,就像我们看过的样板戏一样,敌人唯唯诺诺,英雄高大威猛。马可通过镜子监视地下室的一举一动,不时制造战时气氛(电台广播和防空警报),好战的库多战战兢兢,随时准备投入战斗。走到地上的他第一次碰到影片拍摄现场,恰如战争时期一样,也强化了战争在继续的印象。马可也穿梭于地上与地下之间,扮演者领袖助手和地下伙伴亲密战友两个角色,他的生活是两重性的,时间在这里也是两重性的,地上的政治变迁与地下的时间凝固。希腊哲人曾说:“人不可两次跨越同一条河。”而地下的人们的的确确同时跨越两条河流,也早晚要跨越这条死水一般的河。
库多的儿子伊纳举行婚礼,马可和纳塔莉亚乘着升降机来到地下室,酒醉之时,纳塔莉亚吐露了心声,谴责马可的欺骗行为,纠缠之中伊万养的猩猩索尼使用坦克炮破坏了地下室,搞得一片狼藉,伊纳的未婚妻跳井自杀,伊万顺着意外发现的偷渡客的地下通道找索尼。马可故伎重演,战争的防空警报再次响起,当库多和儿子伊纳来到地上时,依然是电影的拍摄场景,此时已经过了30多年,冷战的最后阶段来临,东西方阵营的对抗均势即将倾斜。库多见到曾经的佛朗斯,心中怒火喷涌而出,不管儿子说“那人为什么还那么年轻”便举枪射杀了演员,架车扬长而去,划船行驶到DANUBE河的彼岸。他们终于见到久违的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已经是不同的时代,但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沿着思维的惯性,依旧举枪射击武装直升机,从中寻求快感。悲剧也由此发生,伊纳水性不好,游泳时逆水身亡,冥冥中梦见未婚妻水中漂荡的身影。
马可感觉事情败露便炸毁了寓所和地下室毁灭证据。伊万精神失常,在柏林的精神病院治疗,医生无法相信他诉说的地下世界,姑且当作下酒的笑料。伊万再次走入地下通道,来到战火中的波斯尼亚,此时联合国的维和人员告诉他南斯拉夫已经不存在,受巨大刺激的伊万爬到地上,来到战场。此时,马可和纳塔莉亚以贩卖军火被通缉,马可谈完最后一笔交易后,被伊万发现,愤怒的伊万不由分说举起拐杖乱棍打死马可,而后在巨大的冲击与无奈中上吊自杀,教堂的钟声想起,丧钟为谁而鸣?库多成为克族军队的军官,得到前方发来的战报,听到“军火商”一词,立即下令火焚。当他来到那片充满杀戮的荒废村镇,望着脱离十字架的耶稣,和燃烧着的尸体,曾经的往事涌上心头,他不明白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蒙蔽了,以前的敌人是法西斯,如今的敌人还是法西斯,只不过民族不同而已,他们一直生活在地下,生活在统治者编织的谎言中,又都是图季曼和米洛舍维奇建立“大克罗地亚国家”和“大塞尔维亚国家”的政治狂热驱使下的战争机器。在悲痛之中,库多隐约在水井中看到儿子身披结婚礼服的倒影,纵身投入水中一去不返。
看着影片滑稽可笑的荒诞情节的确忍俊不禁,直到最后才重重的一颤。人性的刚性是那样的脆弱,地下与地上代表了意识形态荒谬与极权主义的蒙昧,一种满足统治阶层权力欲望的方式到最后以悲剧收场。无论当权者是谁,带给人民的并非是新政权的欣喜,而是另一种变换方式的极权主义,只是它披着高尚的外衣。战争与权利欲望扭曲了人性,曾经的邻居变成战场上的敌人,只为一种狭隘的民族主义信念杀戮。
同样2002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无主之地》也是令人心碎。同一战壕中的塞族新兵尼诺和克族士兵西基的对话,他们的良知尚未被战争泯灭,但“原则问题上”相互指责对方首先发起战争,而维和部队袖手旁观,记者打着良知的旗号把悲剧性的战争当作消费品贩卖,结果是躺在地雷上的塞拉等待命运的判罚,而尼诺和西基在仇恨中同归于尽。《地下》中也有一个细节:维和士兵碰见伊万,要40块才能带他去目的地,正义的事业占染了金钱的铜臭。故事是虚构的,又是超现实的,导演要寻找的就是这种荒诞的源动力。同一题材的《尤里西斯的生命之旅》中,希腊导演安哲罗普洛斯以长镜头时空交错的朦胧景象,借寻找人类第一部电影,以A的视角走过从一战到前南内战的历程,寻找巴尔干的过去、今日和未来,尤里西斯是奥德塞的儿子,而Odessey在英语里就是“漫漫路程”的意思,这又是一次苦旅,找到了电影胶片也就明白发生的一切到底为什么,但在最后却以迷雾中枪声留下深深的疑问。但在《地下》里面所有的疑问在最后一股脑地抛出,并没有直接回答,却用凄凉应对。就像库斯图里察所讲:“他们即使离开也并不真正确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正是巴尔干人的生存方式,他们不为过去做合理的解释。然而驱使他们前进的激情没有改变。我希望有一天人们可以寻找,宣泄他们执拗地用以屠杀的热情的更好方式。”
王德尔说:“不包括乌托邦在内的世界地图,是不值得一瞥的。”在《地下》中我们的确看到了一个“包括乌托邦在内的世界地图”,影片结尾,大伙在河边狂欢,脚下的土地脱离了河岸,漂向远方……这乌托邦里没有美好的记忆,有的只是追问和反思。俄底浦斯说:“我不想经历两次痛苦,亲身经历,还要再去回忆。”但是影片的的确确以一种观众可以耐下心来观看的方式,让经历或者只是听说过这事实之痛苦的人们,回过来再思考一遍。流失的土地也预示着曾经祥和生活的不可重复和新生活的迷茫,如今的南斯拉夫只有人们不愿说“塞尔维亚和黑山”这样别扭的国名时才出现,如今的科斯图尼察试图融入开放的社会。一个被大国政治利益左右的国家的人们,似乎真的要追忆曾经的生活了,尽管那些都已经消失,当我们在影片中在虚构世界中走动时,感到一切都是如法国诗人圣-琼·佩斯的诗句一样——沿着事物消逝的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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