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约九小时的列车之旅，我于清晨抵达圣彼得堡。俄罗斯的铁路系统还在改造升级过程中，软卧车厢并不见得舒适，但是包厢里有很多贴心而精巧的设计，车子并不快，800公里的路程换到国内很快就能到达。俄罗斯的城际铁路并没有动车组，而我们的“和谐号”取代原有的T、Z字头车之后越来越贵。

与莫斯科浓厚的政治氛围和层次感不同，雨后的圣彼得堡格外清新，即将消失的夜幕将涅瓦大街装点得有些含蓄，但这并不能掩盖住两旁颇有历史的建筑散发的贵族气息，除了商业建筑外，绝大多数老房子是以前贵族的栖居之地。西方社会的贵族就像中国古代的士大夫阶层，是社会进步和文化传承的核心人群，而俄罗斯历史上的黄金年代正是贵族罗曼诺夫王朝缔造的。15世纪下半叶，围绕莫斯科开始形成一个中央集权国家，其成员包括当时罗斯所有的大城市，后来伏尔加沿岸、乌拉尔和西伯利亚的民族也加入进来。莫斯科公国大公伊凡三世宣称自己是拜占庭皇帝的继承人，莫斯科是整个东正教世界的首都，即“第三罗马”。伊凡雷帝死后，开始了王位争夺战。争夺政权的尔虞我诈以及波兰、瑞典的武装干涉使国家陷入危机，即所谓的“混乱时代”。1612年，下诺夫格罗德人米宁和大公波扎尔斯基领导的民兵驱逐了侵略者。1613年，全俄缙绅会议推选米哈伊尔·费奥多罗维奇为沙皇，从此开始了罗曼诺夫王朝，该王朝统治俄罗斯整整三百年。

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罗曼诺夫，即彼得大帝，是罗曼诺夫王朝第二任沙皇，他建立了最高管理机构——枢密院，建立了铸造厂、兵工厂、海军学院、科学院等，他积极鼓励俄国西方化，并鼓励废除包括蓄胡须和穿着冗杂的长袍在内的诸多礼节，彼得一世被看作是俄罗斯帝国的最初奠基人和开化的代名词。由于彼得大帝的革新，俄国迅速发展成为东欧的强国。而圣彼得堡的建立就是在大北方战争中一举打败俄国的夙敌和北方强国瑞典，夺取了芬兰大公国和波罗的海的出海口，在这片沼泽地上建立的改革开放的窗口城市，并迁都与此。

从政治历史的角度看，圣彼得堡很多建筑都可以按照帝王时期来划分，从彼得一世到亚历山大一世的强盛时期，缅西科夫宫殿、彼得保罗要塞、冬宫、夏宫、叶卡捷琳娜宫殿、股票交易所、喀山教堂、沃斯坦尼亚广场以及斯莫尔尼宫均是黄金年代的产物。暴君尼古拉一世统治期间，俄国的军事行动频繁，物价飞涨，开始出现崩溃的征兆。此后亚历山大二世进行了自上而下的“亚历山大二世改革（即1861年改革）”，通过改革，俄国开始真正走上了资本主义路线。俄罗斯的中衰时期并没有抹掉圣彼得堡的光辉，马林斯基剧院、滴血教堂、三位一体教堂和伊萨基辅大教堂都是这一时期的产物。十月革命之后，只在圣彼得堡南部的新城有新建筑，二战纪念碑则记录了900天大围困的残酷历史，也许是俄罗斯皇室与德国历史上的渊源，也许是圣彼得堡太辉煌，以至于对艺术颇有好感的希特勒并不允许军队向城内开火，一座伟大的城市得以继续神圣地屹立在世人面前。

圣彼得堡囊括了希腊式、拜占庭、巴洛克、洛可可以及斯拉夫等建筑样式，天主教堂、清真寺都体现了黄金年代的包容与开放。而圣彼得堡更加让人浮想联翩的是各个时期艺术家与王室贵族之间的轶事。

圣彼得堡朝圣之旅的起点是伊萨基辅广场，顾名思义，它的名称源自伊萨基辅教堂，与梵蒂冈、伦敦和佛罗伦萨的大教堂并称为世界四大教堂。教堂于1818年开工，1858年完工，历时40年，用工44万人。之所以耗时如此之久，据传说是设计师迷信自己会因杰作的诞生而死去，故工期一再拖延。大教堂外墙用灰色大理石贴面，内部装饰用了大理石、斑岩、玉石、天蓝石等材料，装饰用黄金就达410公斤，其中仅穹顶外部镀金就用了100公斤黄金，历经两百年洗礼仍光彩照人。广场西边的阿斯多尼娅宾馆和东边的原德国大使馆相邻，隔着尼古拉一世的雕塑，与广场南边的马林斯基宫殿遥遥相望。被誉为“俄罗斯良心”的妥斯陀耶夫斯基住所也在附近，又因从事反对沙皇统治的革命运动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并在那里认识了最后的妻子玛丽亚·伊萨耶夫。记者约翰·里德（1887-1920）在阿斯多尼娅饭店撰写了记录十月革命的《震撼世界的十天》，列宁及其夫人曾为此书作序，而独裁者斯大林，则对这本书另有说法。因为这本书从头到尾，无疑的是替他的不共戴天的死敌托洛茨基树碑立传。而斯大林的名字只在书中出现两次，因此他认为该书“不会很客观实际地反映十月革命的情况”。广场南面的马林斯基宫殿是尼古拉为其女儿玛丽亚所建，然而女儿并不领情，不愿在此居住一天。宫殿前是尼古拉立马塑像和圣彼得堡最宽的桥——蓝桥。他的塑像,屹立在伊萨基辅广场的中央，在塑像下的基座上装有四个神话故事中的寓言人物雕像，分别代表着信念、睿智、力量和平等。有趣的是据说这四个雕像的面貌形象与尼古拉一世的妻子和三个女儿极为相似。而蓝桥宽99米，尼古拉曾称为能建造这座莫伊卡河上最宽的桥的人重奖，但是那位建筑师死于贪婪。圣彼得堡人认为这座也是世界上最宽的桥，然而包括吉尼斯在内无一官方机构承认。

伊萨基辅大教堂北面是十二月党人广场，尼古拉因亚历山大一世的次兄康斯坦丁大公放弃皇位继承权，而被立为俄罗斯皇帝。1825年，具有自由主义思想的贵族军官发动十二月党人起义，尼古拉对其采取严厉镇压措施。此後他加强对自由思想和革命运动的镇压，设立了秘密警察第三厅。广场前方是著名的彼得大帝青铜骑士像，彼得大帝策马扬鞭，将一条代表陈旧落后势力的蛇踩在蹄下，右手指向东北方向瓦西里岛上的灯塔和兔子岛上的彼得－保罗要塞。铜像上的蛇原本没有，但出于平衡的角度而添加，而青铜骑士的名称则来自普希金1833年创作的叙事诗《青铜骑士》。普希金出身于莫斯科的没落贵族，具有黑人血统而被排挤，后移居圣彼得堡皇村，在皇村中学写下了著名的《皇村回忆》。他在诗中回忆叶卡捷琳娜大帝统治时期的繁华：

这里可是那北国的乐土，

这一片秀丽的皇村花园？

是否在此俄罗斯雄鹰将猛狮屠戮，

便在和平欢乐的怀抱中安眠？

啊！那黄金时代早已经飞驰而过，

那时一位伟大的女性执掌着权柄，

光荣在幸福的俄罗斯头上光芒闪烁，

祖国在祥和中繁荣昌盛！

普希金毕业后在圣彼得堡外交部工作，被十二月党人的自由思想所感染，因其作品流露出的革命思想而被当局流放，此间诞生了著名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尼古拉一世登基后，把普希金召回莫斯科，但仍处于沙皇警察的秘密监视之下。普希金没有改变对十二月党人的态度，他曾对新沙皇抱有幻想，希望尼古拉一世能赦免被流放在西伯利亚的十二月党人，但幻想很快破灭，于是创作政治抒情诗《致西伯利亚的囚徒》，表达自己对十二月党理想的忠贞不渝……

紧邻伊萨大教堂的是海军部，从这起步便是著名的涅瓦大街。与涅瓦大街相交的第一条路是小海军街，果戈里曾在这条街的17号居住。果戈里与普希金同处俄罗斯文学的黄金年代，他出生于乌克兰的一个地主家庭，受到十二月党人诗人和普希金的诗篇以及法国启蒙学者著作的影响，并在业余演出中扮演过讽刺喜剧的主角。1834年秋开始，果戈理在圣彼得堡大学任世界史副教授，对乌克兰史和世界中世纪史进行过研究。1836年6 月，果戈理离开俄国到了德国和瑞士，写作上一年开始的长篇小说《死魂灵》，该书继《钦差大臣》之后再次“震撼了整个俄罗斯”(赫尔岑语)。书中主人公齐齐科夫是19世纪30～40年代俄国社会中从小贵族地主向新兴资产者过渡的典型形象。他在官场中混迹多年，练就了投机钻营、招摇撞骗的“天才”。当时俄国每10年进行一次人口登记，而在两次登记之间死去的农奴在法律上仍被当做活人，有的地主曾经拿他们做抵押品向国家银行借款。齐齐科夫决计到偏僻的省份，收购“死魂灵”来谋取暴利……果戈理以辛辣的讽刺手法，对这些人物的生活环境、外表、嗜好、言谈、心理等等进行了极为出色的描绘，使他们成为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中不朽的艺术典型。小说又通过残废军人戈贝金大尉反抗沙皇政府的插曲，反映了人民反对专制农奴制统治的情绪。在小说的抒情插叙中，果戈里把俄罗斯比做一架飞奔的三驾马车 ，以表达对祖国光明前途的信心。果戈里就是在这个住处写下了《死魂灵》的第一章，而书稿在罗马完成。

柴可夫斯基生在黄金年代，1848年举家迁往圣彼得堡，毕业于该市的法律学校，后入音乐学校继续攻读。柴可夫斯基的身世和莫扎特有些相似，都是自身生活在苦闷和悲痛之中，而他们的音乐却带给世人无限欢乐。莫扎特的音乐向来轻盈畅快，而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带有明显的俄罗斯式明亮的忧伤和悲怆之感。柴可夫斯基失败的爱情经历来自于其学生米尼戈娃“毁灭性的”两个月婚姻，从此他不再相信爱情，不过却与梅克夫人保持着柏拉图式的关系，在梅克夫人的资助下，柴可夫斯基的创作得以继续，但当他通过音乐创作已不乏钱财后，两人的关系却戛然而止，这让老柴再次陷入孤寂和抑郁之中。老柴最著名的曲目莫过于《天鹅湖》《胡桃夹子》，而《1812年序曲》专门为反法战争胜利和救世主大教堂的奠基而作，如果你在聆听《第五交响曲》的“如歌的行板”，又漫游在涅瓦河的游船上，历史长河的画卷一次略过眼前。

继续沿着涅瓦大街前行，第二条街大海军街有著名的珠宝店。接下来，涅瓦大街与莫伊卡河相会，这里矗立着绿白相间的斯特罗干诺夫宫，是俄罗斯显贵的家族，设计者是冬宫的设计者拉斯特列里。在圣彼得堡，拉斯特列里的建筑颇多，著名的还有斯莫尔尼修道院、普希金城的叶卡捷琳宫殿等。下一条街是大科努申街，13号是图格涅夫的住处，著名的芭蕾舞演员和音乐家也住在这条街上，他出身贵族家庭，在圣彼得堡创作了《罗亭》、《前夜》和《父与子》，后来依据德国，研读哲学。

再往前是格里巴耶夫运河，附近有俄罗斯最古老的格林音乐厅，向前走到莫伊卡河滨街12号是普希金故居博物馆，在搂上可以俯瞰河右边的马厩广场。穿过战神广场，便是滴血大教堂，圣彼得堡最具俄罗斯风情的建筑，当初为纪念被炸死的亚历山大二世所建。沿着运河走，在与涅瓦大街交界处，矗立着著名的喀山大教堂，建筑师在设计这座教堂时遇到不少困难。根据东正教教规要求圣堂必须面向东方，因而必然造成教堂往往是侧面对着主要大街。建筑师们采取了把侧面设计得十分壮观的方法解决了这一难题。因为人们一看气度非凡的柱廊，就忘记了这不是教堂的正面。这种处理方法极其大胆，富有特色。它的外貌具有典型的当时帝国风格的特征。大教堂正门两侧有造型严谨的古典式柱廊向外延伸，宏伟壮观，形成一个半圆形广场教。1837年在教堂前广场上落成库图佐夫和巴克莱·德·托利统帅石雕像。库图佐夫身有残疾，他的塑像仿照冬宫中的画像，利用光与视线的缺陷，掩饰了库图佐夫残疾的左腿和失明的左眼，而他的灵柩就在教堂下方。再往前就是银行家桥，狮身鹰翼的设计十分独特。喀山教堂对面是歌手缝纫机股份公司大楼，现为艺术书店，

向前过斯特洛加诺夫宫，过人民桥过武尔夫贝朗热咖啡馆(现文学咖啡馆)是普希金1837年决斗前与助手会面的地。15号的墙上有二战时留下的标语“市民们，如果炮火袭来，街的这一面更危险!”。在向前就到了丰坦卡运河，阿尼科夫桥上有著名的骏马雕塑。当年为著名将领别博罗夫斯基设计，由于尼古拉一世并不屑于他的艺术天分，愤怒的他就将尼古拉的名字可在其中一匹马的生殖器上。而这座桥的优美风光也多次出现在普希金、果戈里和妥斯陀耶夫斯基的著作里。河边暗红色的别拉谢尔斯基-别洛则尔斯基宫洛可可式建筑,，斯塔肯什内德尔1847-1848年间为大公建造。1991年前是莫斯科共产党的办公地点，现为莫斯科总督。岸边黄色的谢列门捷也夫宫1750-1755年间切瓦津斯基建造。外围建筑喷泉宫是俄罗斯杰出诗人安娜·阿赫马托娃文学博物馆。

走过阿尼科夫桥，花园街和涅瓦大街的交叉是奥斯特罗夫斯基广场。亚历山大·奥斯特罗夫斯基广场（剧作家）广场上是叶卡捷琳娜塑像，塑像上的女皇手持权杖，而身下则是她的九位最宠幸的情人。继续前行，经过古老市政厅,有亚美尼亚教堂和叶卡捷琳娜天主教堂： 涅瓦大街上的非东正教的教堂，表明圣彼得堡的兼容并蓄。

走到涅瓦大街的尽头就到了我们当初来圣彼得堡的莫斯科火车站，这就是俄罗斯的黄金年代，从彼得大帝到叶卡捷林娜再到亚历山大二世。郊外的夏宫和普希金城都书写了圣彼得堡的辉煌和悲伤，普希金城在二战时期被德军占领，作为前线指挥部，围困圣彼得堡900天而不战，最后德军撤退，将宫殿的财宝一扫而空，包括独一无二的琥珀宫。苏联红军攻占柏林后，文物失而复得，甚至是变本加厉。俄罗斯与德国在黄金年代时期，皇室的交往频繁，又因交恶而改变了圣彼得堡的名字。从圣彼得堡到列宁格勒又回到圣彼得堡，从黄金年代的辉煌，到苏共时期的固步自封毫无光彩，又因俄罗斯的崛起而再现光辉。涅瓦河在流淌，凌晨的开桥仪式在白夜里格外迷人，涅瓦大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彼得－保罗教堂上的天使风向标诉说着海风的欢乐与哀愁。身处圣彼得堡，让我们又回到了黄金年代，我们重新翻开妥斯陀耶夫斯基等巨匠的著作，朗诵普希金的诗篇，聆听柴可夫斯基如歌的行板……